一家12口乘農用三輪回家 女交警查車時眼里含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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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知道咱家在哪里嗎？”60歲的丁永和經常把小孫子抱到膝蓋上，笑呵呵地問。過完這個春節(jié)才滿3周歲的小不點兒，還不完全聽得懂爺爺的話，只是眨巴著眼，似乎在等老人的回答。
老丁告訴孫子，他們的家在丁營村，安徽亳州，離現(xiàn)在打工的地方有1500里。他一遍遍地嘮叨著“丁營村”3個字，要讓后槽牙還沒長全的孫子，“像記住爸爸的電話號碼一樣”，記住自己家鄉(xiāng)的名字。
事實上，從10年前就出門打工的丁永和，一直輾轉在天津靜�？h和河北省滄州、黃驊等地，只有一半的春節(jié)能回老家。他的大兒子丁黎明一家4口，也有兩年沒回去了。
“再難也要回家！”在馬年春節(jié)臨近時，同在天津打工的丁黎明暗暗下了決心。
只是，他們所住的村子離最近的火車售票點有200里地，不會上網也不懂電話購票的他，沒有搶到一張回家的票，“大客(大型長途客車)實在也坐不上”。他和同村一個大高個兒老鄉(xiāng)商量著：要不開車回？
他所指的車，是一輛平時干活用的農用三輪車。駕駛室里可以坐下兩個人，敞篷車斗可以擠下十來人。從天津到安徽亳州，“連著開一天一夜就到了”。
聽說有人有辦法回家，在附近打工、買不到票的同鄉(xiāng)，紛紛打電話要求加入。1月10日的午后，這個由34人組成的返鄉(xiāng)小分隊，駕駛著3輛農用三輪車，在重重的馬達聲中駛向1500里以外的故鄉(xiāng)。
“五臟六腑都像要顛翻了一樣”
丁黎明的三輪車打頭陣。車斗里，坐著他的一家三代人，以及鄰居一家和兩個遠親。大高個兒老鄉(xiāng)的車跟在后面，還有一輛三輪車拉著另一個9口之家。
北方剛剛進入三九，白天只有幾攝氏度。一行人出發(fā)時，村莊路兩邊的樹掛著薄薄的霧凇。
為了路上御寒，他們在三輪車4個角支起幾根鐵管，上面蓋上兩層塑料布，又用粗繩子將整個車廂“五花大綁”一番。車斗里，墊上厚厚一層玉米苞葉，再鋪上兩床被子，人坐進去后再蓋上兩層。
即便如此，人坐在車斗里，還是會隨著三輪車發(fā)動機每一聲“噠噠”的抖動而顫抖。特別是猛踩油門時，“五臟六腑都像要顛翻了一樣”。
丁永和抱著兩個小孫子坐在車斗后面。他患肥胖癥的妹夫最怕顛簸，斜躺在靠近車頭的位置。這個200多斤重的男人“占了3個人的地兒”——和平時一樣，他大多數時間都在睡覺，他幾歲的小兒子在爸爸肚子上玩耍。這一家人在天津打零工，也有兩年沒回家了。
兩年前，丁黎明帶著妻兒來天津打工，小兒子錦聰那時還不會說話。出發(fā)前兩三天，小錦聰聽到大人說春節(jié)回家，老是抱著爺爺大腿鬧：“爺爺回老家��！爺爺回老家��！”
按最初的計劃，以每小時30公里的速度連續(xù)開24個小時，差不多就可以到家了。每輛三輪車兩個人輪流開，中間除了加油加水、短暫休息，車輪將會一直朝家的方向轉動。
“安全問題是我最擔心的。”發(fā)起人之一的丁黎明說，“因為拉的都是親戚朋友�！背霭l(fā)前幾天，他將這臺買了3年的“座駕”檢修了一個遍。重新?lián)Q了機油、電打火和前輪輪胎，甚至在車斗鋪玉米苞葉時都反復斟酌：鋪薄了不夠暖和，鋪厚了會讓車廂變得太淺，人坐上去不安全。
父親丁永和一直囑咐“安全第一”，“不能踩大油門”。因為經常開三輪車走街串巷收廢品，他最清楚“坐大客，別的車不大敢撞你，但是沒人給三馬子(三輪車)讓路”。
這輛三輪車，是老丁家的謀生工具。他們在天津打工，其實并沒個固定工作。一家人租住在天津靜�？h臨近河北滄州的一棟老房子里，平時靠接零活掙點生活費。
他們秋季給人拾棉花，彎七八十次腰才拾一斤，對應的工錢是5毛錢。有時跟別人栽花修路，老丁滿臉絡腮胡子，被曬得黑里透著紅。而更多時候是收廢品，甚至用手扒拉大大小小的垃圾堆，看里面有沒有值錢東西。不論干什么，都離不開這臺老丁眼里“俊俏”的三輪車。
這臺車是丁黎明借錢買的，據說3年里沒出過大毛病�！叭叶贾钢��！倍±杳髡f著拍拍車棚，像是撫摸自己的一個大寵物。三輪車駕駛室滿是灰黑色，雜亂地放著工具，在車座上輕輕一拍，塵土飛起半米高。車斗底部的漆差不多掉光了，露出深紅色的鐵板。
開車回家時，這輛載重半噸的“大寵物”裝進15個人，其中有5個小孩，年齡最小的是老丁不到3周歲的孫子，年紀最大的是老丁。大家在三輪車上坐著，不時聽到外面轟隆隆的卡車呼嘯而過，以及各種車喇叭的協(xié)奏曲，而三輪車里面，卻相對安靜得多。
心里很忐忑，“怕被交警逮著”
三輛車小心翼翼地行駛在返鄉(xiāng)的路上。丁黎明在前面壓著車速，不敢太快。大貨車從旁邊轟鳴而過，像是對著只有一人多高的三輪小弟耀武揚威。
在最前面開路的丁黎明，偶爾看下手機上面的地圖導航，“跟著小箭頭往前走”。他記得，從天津上104國道，過了山東德州再上105國道，這么一路往南，就可以到家了。
過節(jié)回家，成了這個時節(jié)中國數億農民工最關切的話題。從1月8日開始的2014年春運中，將有40億人次出行。湖南的幾個大學生步行回家；有人選擇了騎馬。再過幾天，廣東的摩托車大軍將會駛向湖南、湖北乃至更遠的故鄉(xiāng)。
搭三輪車回家的農民工王新成，原本都做好了回不了家的準備。他在河北滄州最北端的青縣干著和丁黎明類似的零工。早早地，女兒就準備為父親在網上買回家過年的火車票。“可是一連幾天都沒搶到。”王新成有些不解，“火車不行，就坐大客�！彼胫鵁o論如何也要回去。
王新成收拾好衣服、被子，買了些土特產，裝滿兩個大口袋，差不多三四十斤，手提肩扛著去10多里外的高速路服務區(qū)，“看能不能搭上回亳州老家的過路大客車”。但每次從下午三四點，等到晚上七八點，路過的大客車全都滿員。
聽說住在不遠處的丁黎明和幾個老鄉(xiāng)準備開三輪車回家，王新成軟磨硬泡地要搭車，又是說好話，又是給小孩買東西，最終成了“三輪部隊”中的一員。
但他心里怕得要命�！爸饕鲁鍪鹿省！边@個個頭不高、留著板寸的農民說，“還有就是，我怕暈車，帶篷的不帶篷的我都暈”。甚至和他聊天時，一提到“汽油”、“嘔吐”這樣的字眼，他都會覺得“胃里直翻騰”。
不過，他還算幸運的。一位年過80歲的老人，想跟車回家過年，也正好參加孫子的婚禮，卻因為“上車下車不方便”，開三輪車回家的人們怕他“受不了顛簸”，勸他留在天津的租住屋里。
三輪車離這位80歲的老人、離大家打工和居住的村子越來越遠。他們只計劃停車吃一頓飯，夜里也不休息。車上有方便面、火腿腸和餅干，每輛三輪車上還放著一壺熱水。
滄州是三輪車隊經過的第一座城市。丁黎明他們知道，三輪車屬于貨運車輛，不能載這么多人上路。所以到了滄州地界，心中不免忐忑起來，“怕被交警逮著”。
事實上，他們一開始就已經計劃好，午后兩三點從天津靜海的韓莊子村出發(fā)，到達滄州時已經下午5點以后，交警下班，可以僥幸逃脫。“滄州的交警下班了，后面德州的交警更應該下班了吧�！崩隙に贾�。
車隊從滄州外環(huán)駛過，暢通無阻。在過了滄州進山東德州的時候，丁黎明揀了個沒人的地方，停下車，休整了一會兒。窩在車里的大人小孩出來伸伸懶腰，有的吃些東西，王新成早已受夠了汽油味，躲到一旁哇哇吐起來。
車被扣了，但事情沒有那么糟糕
丁黎明專門從三輪車的蓄電池引了一根電線到車棚里，裝上小燈泡，里面也很亮堂。但是燈光下的大人們，不睡覺，似乎也沒有那么多話要說，只偶爾家長里短地聊兩句。倒是坐在爺爺懷里的小錦聰，最關心三輪車隊的行程，想起來就問一句：“咋還不到家呀？”
到德州的時候，他們剛剛走過行程的四分之一。本想著過了德州就停下車，吃口熱乎飯，然后一口氣開到老家。
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，晚上七八點了，德州的交警還在路上值班。闖過了滄州，三輛捂得嚴嚴實實的三輪車在德州被扣了。
“里面的人搭著被子圍坐一圈，臉上有些緊張�！币幻痪闷鹗蛛娡�，掀開車棚上的塑料布，“有些大人立即用手遮住臉，小孩卻都好奇地往外看”。小錦聰旁若無人地吃著泡面，臉都不抬，腦袋恨不能扎到面桶里面去。
“這種短途的農用車不允許載人，而且一旦發(fā)生意外，里邊的人很難逃生。”德州交警直屬一大隊杜德軍嚴肅地說。
但是，當老丁看到一個年輕的女交警將臉蛋紅撲撲的小錦聰從車上抱下來，“那姑娘都心疼得眼里含著淚”，這位有4個孫子的爺爺意識到，事情似乎沒有那么糟糕。
人們從車上下來，孩子們還穿著上車前換上的新衣服，站在穿著比較破舊的爸爸們跟前，顯得很是光鮮。
執(zhí)勤交警沒有厲聲批評，而是當即為他們聯(lián)系賓館。隨后，交警大隊指派民警開動5輛警車，把他們一路護送到賓館�！澳羌軇�，從沒體驗過。”王新成說。
“讓他們吃上口熱飯，喝上口熱水，睡個熱被窩�！倍诺萝娬f著，拿起手機開始聯(lián)系火車站，問有沒有車票，得知沒有后又馬上聯(lián)系德州魯北客運中心。經過協(xié)商，客運公司愿意只收取成本費用，專門送這群坐不上大巴的農民工回家。
賓館里，丁永和跟其他大人們聚到一起，一宿沒睡。孩子哭哭鬧鬧，似乎并不關心發(fā)生了什么。丁黎明等6個司機，因為第二天要開車回家，怕孩子吵鬧影響睡眠，晚上睡在外面的三輪車駕駛室里。
早上的霧霾，又將回家的行程延遲了半個小時。待霧散了，本來可以坐下四五十人的大巴車，只載著20幾個大人、小孩朝他們故鄉(xiāng)的方向出發(fā)了。坐在爺爺腿上的小錦聰，還是有事沒事地問：“爺爺，咋還不到家呀？”語氣和在三輪車上時一模一樣。
小錦聰沒有注意到，他爸爸并不在車上。下午5點，當大巴車到達丁家附近的臨湖鎮(zhèn)時，丁黎明和另外幾個人，駕著三輪車依然行駛在105國道上。他們穿過黃河大橋，送走夕陽，加了7次油，凌晨才回到故鄉(xiāng)。
去年，因為“沒掙著什么錢”，丁老漢的3個兒子都沒回來過年�！皰挈c錢根本不夠花的�！倍±杳魃扉_手指算著說。去年除夕，丁黎明一家人沒有吃年夜飯，“一覺睡到天亮”。
今年，丁家終于聚齊了。老丁和大兒子、孫子從天津回到丁營村約莫一周后，二兒子、三兒子分別從上海和西安趕了回來。他們置辦年貨，買了豬蹄、白菜、丸子和鞭炮，很是熱鬧，幾乎沒人注意堂屋角落里放著的兩袋黃豆——那是全家14畝地去年下半年遭災后的全部收成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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